本文选自《这里是江南》
作者
谈正衡
本文标题
《如闻有唼喋之声的琴鱼茶》
文人美食家谈正衡的乡土风味散文，内容包括江南美食、江南人物、江南古镇、江南风情。作者醉心于江南的眼前过往，或亲历其事，或品尝美食，或述人论事。篇篇满含浓郁的江南气息和韵味！
从芜湖开车南去泾县琴溪，两个小时就到了，可以在那里漂流，看竹海，吃农家饭菜，买很好的茶叶。
琴溪产一种小鱼，叫琴鱼，上过中央电视台，虽然只有小指头粗细，名气却够大，自古以来，一直与宣纸并称为“泾县二绝”。泾县位于黄山东北，峰峦如黛，林木深秀，每一条清溪都透明。琴溪水尤清莹浅碧，灵水出灵鱼。琴鱼虽为鱼，却从不作盘中肴，而以饮茶精品享有盛名。
茶与俗事游离，茶涤杂尘，拒腥荤之物……茶清，鱼腥，这两样东西怎会搅到一起？外地人肯定摸不着头脑。但琴鱼的确是当茶泡饮的，可以单独泡，也可同俚呼“老鼠屎”的极品绿茶涌溪火青一起冲入沸水中。沸水冲入，杯中会腾起一团绿雾，晃一晃杯，绿雾散去，清澈的茶汤中，琴鱼们齐刷刷头朝上，尾朝下，嘴微张，眼圆睁，背鳍徐立，尾翼轻摇，随茶汤漾动，似在杯中游，精灵一样，甚至如闻有唼喋之声，堪称奇观。啜饮一口这样的茶汤，压舌下稍稍含漱，只觉得一股醇和清香四散溢开，一点也没有鱼的腥腻味……如此啜饮，有情有味，妙趣盎然，确非一般品茶可比拟。喝完茶汤，再慢慢咀嚼泡开的鱼干，清甘咸鲜，茶香浓郁，味道饱满新奇。
琴溪，又称琴高河。溯着琴高河，可以进入幽远的历史传说：宽袍大袖的晋代名士琴高曾隐居于此炼丹修仙，饱吸日月精华和天地灵气的那些丹渣弃入溪中，就化成一条条小鱼。后人为了纪念他，遂将一座临溪峭壁、绿树葱郁的石峰取名“琴高台”。琴高台旁近有隐雨岩，岩下有丹洞，深不可测。据说每至夜深人静，便可听到悠悠琴声随淙淙水流传来，这便是琴高在抚琴，无数指头长的小鱼便随着琴音，自台下丹洞旁近岩隙中源源而出。
琴鱼形状奇特，身不满寸，却是虎头凤尾，龙鳍蛇腹，重唇四腮，眼如菜籽，鳞呈银白，很是像缩微版的清道夫鱼和超缩微的四鳃鲈鱼。运气好时，站在清溪边能觅到琴鱼身影。它吃东西时，嘴两旁稀疏的“龙须”时不时滑稽地抖动着，令人忍俊不禁。这些小东西也怪，一样绿树葱郁的清溪流水，它们却只衍生于琴高台上下数里路一段水域。每年清明前后，琴鱼长肥并浮上水面嬉戏，于是当地人便会准时捕捞。以特制三角渔具，从深涧中一点一点耐心地往前划拨，赶鱼入网。如果此时你来到琴溪桥镇，就会看到一片繁忙景象，两岸村民持篓操篮的，张三角网的，更有挥锨筑坝的，在琴溪滩头张捕。有那七八岁的小孩子，也会在浅滩上筑一条小坝，拦住水流，再在坝下掏出一条小沟，在沟中张开一张细密的网，坐待琴鱼落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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捕获的琴鱼，除去内脏，投入佐以茴香、桂皮、茶汁、食糖的盐水中炝熟，铺于竹器上晾干，再用炭火烘焙。精制成深黑的琴鱼干，藏于特制锡罐中，可长贮，不会变形和走味。琴鱼远在唐代就被列为贡品，北宋时，诗人梅尧臣曾写下不少诗赞美家乡的琴鱼：“古有琴高者，骑鱼上碧天；小鳞随水至，三月满江边。”而在另一首诗中则说：“大鱼人骑上天去，留得小鱼来按觞。”意思是仙人琴高骑着大鲤鱼上天去了，留下这些旷世奇才的小鱼在人间弹奏琴音……同朝的欧阳修知道了梅家有这等奇妙干货，忙不迭奉上《和梅公议琴鱼》：“琴高一去不复见，神仙虽有亦何为。溪鳞佳味自可爱，何必虚名务好奇。”这位大官人深知此鱼好吃，便劝说梅诗人不必去浪得虚名，有美味雅逸的琴鱼相伴就够了。
自古以来，琴鱼茶便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。直到今天，产量仍是无法突破，最高年成也就在二三百千克，市场上非轻易能见到。能品到琴鱼茶，当是一件幸事。近年来，每至春草萌绿的阳春三月，琴溪河东岸便红裳飞衣，游客如云，路一侧停满车，许多人扛着“长枪短炮”纷纷赶来，围观捕鱼和制作鱼茶。
早些年，泾县的朋友送我的琴鱼茶，都是装在做成工艺品的竹筒里。现在市场上又多了一种元宝竹篮的精美包装，提柄是由一对竹根做成，很是精巧养眼。地头熟络的人，仍喜欢直接钻到村民家中淘货。主人为你双手捧出的琴鱼干，色泽明洁，不焦不暗，放嘴里稍嚼，脆中带绵，淡淡幽香，隽永而悠长。倘若能把话谈深入了，主人就将干鱼冲入玻璃杯中让你品尝……琴鱼复生，摇尾游弋，如在戏水，口微张，有一种似笑非笑的嫣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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