岐下(UndertheQi)按:这篇文章发表于《都市与农村》年第23期,作者未署名。在整理过程中,因文字由竖排改横排,对个别标点符号略有改动;文章字句尊重作者所处时代的习惯,保留原貌,未作改动;如遇明显错字,则用[]标示出正确的文字。
长安游
佚名
旧历新年渡过,适陕变解决,陇海路已全线通车,乃作长安之游,拟一觇西北实况。予于二月十八日首途,二十五日返青,前后仅八日,耗于车上几及半,见闻所得,本极有限,事后追述,尤难详述。兹篇亦不过略述印象,聊志鸿爪云尔。
十八日以下午一时半车赴济,夜宿津浦路济南宾馆。曙光未现即起身,登平沪通车南下,当日下午二时抵徐州,迳往花园饭店休息,旋出外沐浴。徐州为予旧游之地,十六年北伐时曾随军驻此。今日市面情形,似不及十年前之繁盛,由旅馆饭庄浴堂娼寮之冷落可以窥之。惟军纪整饬,远非昔比。虽留守处及兵站林立,而地方秩序如常,人民安居乐业,此则政治已上轨道之明证。新生活运动在此推行甚力,十九日适为三周纪念日,检查特别认真,予浴毕付小账,茶役拒不受,但露愠态,且招待亦不如昔日之殷勤,手巾茶水不呼不至。及返花园饭店结账时,予以为可不付小账,而茶役竟公然索取。盖相沿成习,积重难返,不揣其本,难齐其末也。
当晚(十九日)六时半乘陇海车西行。绿钢车系新造,自去岁七月起开驶一二次特快,车中设备精巧,装饰典丽,予购二等卧铺票,觉舒适便利不亚于一般客车之头等。小账恶习已澈底取消,茶资分四段计算,头二三等一律,即徐至汴,汴至郑,郑至潼,潼至陕,每段收费一角五分,并换茶叶一次。总计由徐至陕。历二十八小时之久,所费不过六角,昔日则至少须二三元。车上服务者皆系初中毕业,经考试录取然后加以训练,称为侍应生,月薪尚丰,亦不愿自堕身价接受小费。此次西去列车乘客最为拥挤,上下铺皆满,闻系未有之记录。盖值大局初定,有前往活动者,有避难复返者,旨趣不同,目的地则一。而头二等乘客大都南方口音,亦颇堪注意之一端。
车入豫境后,两旁峡道,连穿数山洞。闻陇海全线共有山洞二十九个,工程伟大艰钜,可以想见。二十日晨起,知夜间已过郑洛。灵宝等站,棉包堆积如山,候车待运,此次损失盖极钜大。灵宝与阌乡所产棉花,纤维细,拉力长,可纺细纱,品质甲于全国。函谷关崖壁峡径,仅容一车,险隘如函,故以为名。下午三时到潼关,该地为秦晋豫三省往来之要道,关城高距山岭,叠垜重楼,形势雄壮,陕变时为中央军第一后方重镇。自此西上,沿途皆有军事行动之痕迹可寻。
华阴县城,方整高固。华山在县南十余里,一名太华山,居五岳之西。城东有西岳庙,历代祭华岳于此。过华县,车行极缓,盖由此至赤水镇之铁道,乃曾经破坏而新修者。赤水铁桥前被东北军全部炸毁,与中央樊菘[崧]甫军隔岸对峙,路局员工冒险前往修理,暂以巨木重叠支持,始得通车,因此殉难者数人。自赤水桥以西,全为东北军布防遗迹,战壕尚未掩没,路轨亦被拆,用作防御工程,铁丝网绵延数里,尚有新掘大小山洞,似为防空之用。
渭南曾为东北军前方根据地,故中央飞机迭往轰炸,车站及附近房屋已全部破坏,成为一片焦土。当时驻军谈虎色变,惊悸不安,可见陕变解决,于济之以德之外,尤赖临之以威也。渭南城西临游[沋]河,南阻山岭,为军事重镇,目前中央仍派大军驻扎。黄达云(杰)氏奉顾祝同主任命,方来此劳军,专车停站内,予甫探知,车已开,不及往访。
抵临潼,天已黑,此为蒋委员长蒙难处,同车者皆嗟叹兴感。华清池在南门外,居骊山之麓,泉温而无臭味,唐时建有行宫,至明皇更名华清宫,为贵妃赐浴处。车又行,至灞桥,即楚汉相争时楚军灞上处,旧桥石砌,平坦如大道,长约六七十丈,传为唐时尉迟恭监修,亦古代钜大工程之一。
当晚(二十日)八时半到西安,当地普通时刻尚不及八时,盖较车站标准时刻迟四十五分也。西安车站壮丽宏大,站名系林主席题字。出站适逢微雨,污泥陷足。雇人力车,价奇昂,赴菊花园西京饭店不过三四里路程,车费竟须五角。旅馆营业殊盛,常告客满。夜间为狎妓及赌博声所扰,不易入寐。据茶役云,凤阳军(陕人称杨虎城)于嫖赌挥霍最豪,虽士兵亦如此,予问其钱从何来,茶役以不知对。
长安原为关中首邑,东西一往坦途,无险可扼,每沦为战场。远如黄巾五胡,黄巢李闯,近若清末回乱等,皆被蹂躏。民初张凤翙任都督,颇有政治远见,禁绝烟毒,扩充街道(即今之东大街)。民五陈树蕃督陕,从此烟禁大弛。民十起,刘镇华,孙岳,李云龙等相继掌政。十五年刘复围攻西安,杨虎城坚守不让,人民饿死约二万。复以连年大旱,匪氛四起,军队随意派款,人民受害甚烈。二十二年邵力子氏任主席,军政分治,大体始上轨道。仅田赋一项,人民负坦[担]已减去八分之七。二十三年起分期禁种鸦片,九十二县中有五十七县禁绝,铲除烟苗十万余亩,另发棉籽补种,以资救济。惟有若干县份,仍受特殊势力之支配,一时不易肃清。邵氏主陕时,毫无官气,人皆称为邵先生。
陕省为周秦帝都所在,古称沃野千里,然地力未尽开发,且天灾人祸袭击太烈,人民窘困日深。关中汉中两区,土地颇肥,农林产品不少;陕北虽地旷人稀,而煤油皮毛甚富。目前陕南最有希望者为棉产,经棉业统治会之推广,棉田及收获量几年增一倍。陕北则宜提倡畜牧,实业部曾派专家前往,协助省府筹设畜牧场与牧马场。此外,水利建设与交通建设之猛进,有裨西北,实非浅显。泾惠,洛惠,渭惠三渠,经李仪祉氏依照十年计划进行,灌溉面积已见增加,泾县地价且涨至五六倍。交通方面,除陇海线继续西展外,在经委会系统下有西兰西汉两公路,在建设厅系统下有西潼西陇西荆咸榆等路。
西安经中央议决为中国陪都,故又名西京。一切市政建设本应由西京市办理,惟市府迄未成立,乃归西京市政建设委员会主办。该会系全国经济委员会与山建设厅派员合组,月由财部拨助三万元。自通车以后,车站附近地皮已由四五十元一亩涨至二千元以上。市区干路亦系新筑,宽阔平坦,颇有北平气味。电气公司系官办,发电机七百五十启罗瓦特。近据报载,西京建委会于上月(三月)二十四日召开市区计划首次会议,议决市区范围,东至灞桥,南至终南山,西至沣河,北至渭河;又市区定为行政,古迹,文化,工业,商业,农业,实验,风景等八区,是不久可望西安步入现代都市之轨道以求进展矣。
予在西安留二日,见行人熙攘往来,商店营业旺盛,不似混乱后之情景。军队甚多,除中央直属部队外,尚有杨虎城之警备旅及东北军留守部队,彼此尚能相安无事。所谓赵四小姐者,予在北平时常见之于北京饭店舞场,现寓张学良宅中。一般人对于王以哲之遇害,咸抱惋惜,闻是日清晨正携其爱孙在门首骑自行车,身中一弹时犹拔枪击毙暴徒二人云,确否待证。西京招待所门窗本有颇多弹痕,宋子文氏来陕前始由张氏下令赶修为充行辕。此间军政界人对于陕变除痛心二字别无感想,故谈话时任何人皆不愿触及往事。赤军在陕,一反其昔日言行,民众对之常有好评,此层殊堪注意。顾祝同主任初莅西安时,杨仍留滞三原,颇有僵化形势。嗣后顾派黄达云氏前往敦促,黄本军人中具有肆应长才者,仅携随从二人(一特务连长一卫士)就道,相见之下握手言欢,杨即于次日晋省,从此阴云消散。
二十二日东返,下午经潼关下车访黄。适黄之夫人拟赴东海,次晨同行,二十四日早到徐,李翁经舆坚留,作半日之游。旁晚登平沪北上通车,过海关缉私处刘君,承告以津浦南段缉私工作已生效,私货不能过此防线,闻之至慰。深夜二时抵济,往中国旅行社招待所休息。二十五日由胶济路返青,适为旧历元宵节,沿途乡人多着新衣,坟墓旁灯火荧荧,盖为祭扫之日也。六时半到站,八日旅程至此告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