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皖南山水诗路人间灵境落梦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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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转自:安徽日报

历代诗人沿着黄山及其南北两麓的新安江水系、青弋江水系行吟赋诗——

皖南山水诗路:人间灵境落“梦笔”

十几个世纪以来,历代诗人沿着由黄山及其南北两麓的新安江水系、青弋江水系构成的线路,或自北向南,或从南而北,水陆相接,一路赏山鉴水,发兴抒怀。他们行走的这一线路,我们称之为“皖南山水诗路”。

这些诗人里,有守土两年的谢朓、长时间盘桓于此的诗仙李白,有“五言长城”刘长卿、“诗王”白居易、“宋诗开山祖师”梅尧臣,有“中唐三俊”中的李德裕、“小李杜”中的杜牧、“晚唐三罗”中的罗隐、“乾隆三大家”中的袁枚,有“南宋中兴诗人”杨万里和范成大、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、清初诗坛大家施闰章……他们以屐履为笔,以文辞写心,以情感着色,描绘着这方灵山秀水,给后人留下了一幅贯穿千载的壮丽诗卷。

缘起谢李

说起皖南山水诗路的起源,南齐诗人谢朓是一位无法绕开的人物。

当年,年仅32岁、身为中书郎的谢朓,因遭政敌谗毁,被迫离开京城,外赴宣城就任地方长官。

“故乡邈已敻,山川修且广。”“江路西南永,归流东北骛。”心怀些许无奈和忧伤,来到任所,下车之后,谢朓即被“望山白云里,望水平原外”的山城景色深深吸引。其在《宣城郡内登望》写到:“寒城一以眺,平楚正苍然。山积陵阳阻,溪流春谷泉。威纡距遥甸,巉岩带远天。切切阴风暮,桑柘起寒烟。”诗人在郡内登高望远,暮色中,陵阳山绵延起伏,春谷水曲折蜿蜒,山水之间,屋舍人烟时隐时现,一幅苍茫辽阔的冬日水墨宣城图就呈现在眼前。

“既欢怀禄情,复协沧洲趣。嚣尘自兹隔,赏心于此遇。”谢朓在宣城起楼筑亭,公务之暇,每每游憩于此,观花赏竹,酌酒抚琴。他日出见众鸟,山暝闻孤猿,春赏“余雪映山”,夏吟“木转成帷”,秋诵“荷渐如盖”,冬瞰“峥嵘平陆”。宣城秀丽的山水激发了谢朓的诗情,慰藉了他的心灵,在任两年不到的时间里,他创作出许许多多清词丽篇。

谢朓无法忘记宣城,宣城也因谢朓而扬名。二百多年后,作为谢朓的一位铁杆粉丝、一代诗国巨星李白寻踪谢朓,足踏宣城。从此,皖南山水一炮走红,名播海宇。

天宝十二载,李白来到“江南名郡”宣城。“我家敬亭下,辄继谢公作。相去数百年,风期宛如昨。”在这里,他想吹谢朓吹过的风,看谢朓看过的景。无论是“相看两不厌”的敬亭山,还是“池花春映日”的谢公亭、“绿竹助秋声”的宛溪馆……凡当年谢朓登临览观之所,李白一一前往凭吊,他愿与谢朓心灵相逢。

李白久久盘桓于皖南,他几乎遨游了这里的山山水水。“丹崖夹石柱,菡萏金芙蓉”的黄山他到过,“天河挂绿水,秀出九芙蓉”的九华山他爬过,“石壁望松廖,宛然在碧霄”的石壁山他登过,“水流客舟疾,山花拂面香”的石台秋浦河他亲历过,“人行明镜中,鸟度屏风里”的宣城清溪他欣赏过,“槛外一条溪,几回流碎月”的新安练江他目睹过……屐履所及,皆有吟咏。

皖南的一花一鸟、一山一水、一人一事,经过李白手眼的裁剪,变得更加多姿多彩、分外婀娜妩媚。特别是作为权威山水旅行家,李白屡屡用“若耶羞见之”“全胜若耶好”“且从康乐寻山水,何必东游入会稽”这样的诗句为皖南代言,无疑会产生轰动的广告效应。

当秀丽的五岳由于“大一统”国家意志主导的华夏祭祀,耸峙在中国山岳文化的核心层,形成分量极重的文化话语权,皖南的大美山水由于几位诗人接连到来,以幽微灵秀的诗情阐发在中国文化史中隆重登场。

首先是高品质山水风情激发诗人们的逸兴壮思,这里流云的山岳,像碧海青天孕育的朵朵金芙蓉,无风的川流,像闪耀山光云影的一面面明镜;这里有碧山可栖,有云松可览,有轻舟可浮,有美酒盈樽,有人情牵肠,诗人们犹如驶入桃花源的渔夫,在此地纵意游历、探奇、孤赏、酬唱、怀想……他们用浸透生命力和情感浓度的生花梦笔,发现和赋予这方山水淋漓千古的诗情画意。

皖南山水就这样低调从容地滋养了中国山水诗。这片后世驰名天下的人间灵境,与大众的初步相遇,就拥有了一个很高的文化起点。而随着明代徐霞客一句“五岳归来不看山,黄山归来不看岳”,言简意赅地明确美美与共的中国山水景观中的品质基准定位,得到广泛认同,地理上的皖南,遂成为中国人心灵家园中能勾动某种文化乡愁的“诗和远方”。

接踵增华

皖南山水诗路的形成,是皖南地域之美逐渐被发现的过程。

“宣城百山间,文脊尤奇峰……游者如可得,甘弃万户封。安能久尘土,倾倒相迎逢。”王安石的这首《次韵游山门寺望文脊山》描绘了宋人眼中的文脊山景象。

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”。文脊山位于今天宁国市西北部,与敬亭山一北一南同处宣城之境。北宋之前,文脊之名远逊于敬亭。王安石和梅尧臣题咏后,渐渐进入文人视野。杨万里诗云:“不是青山是画图,南山瘦削北敷腴。两山名姓君知么?一字玄晖一圣俞。”作为本地人,北宋的梅尧臣对文脊山曾作过深度游览,并一连写下《山门》《紫云岩》《夕阳岩》《朝阳洞》《涟漪洞》《碧云洞》等诗。“入门复见田园美,田外峰峦回抱尊。”由于岩洞深邃,冬温夏凉,故洞府春早。当山外春寒料峭,洞内已群芳吐秀,片片落英,以致“山花逐水到山下,漏泄人间春未知”。诗人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故乡风物的赞美之情。

谢朓于皖南诗路的开创之功不容回避,但可惜其涉足未远,多限于宣城周遭。真正大大拓展皖南诗路的是李白及后世诗人。

“泾川三百里,若耶羞见之……”李白《泾川送族弟錞》说到的泾川,即泾溪,古青弋江之中段,出黟县西北黄山方字岭,上源池州清溪,与秋浦河相连。

泾川两岸,群山巍峨,林木茂密,唐代水西寺即在此地。“天宫水西寺,云锦照东郭。清湍鸣回溪,绿竹绕飞阁。”李白在水西寺流连忘返,题咏甚多,后代诗人慕名往来,吟咏不辍。晚唐杜牧吟叹:“李白题诗水西寺,古木回岩楼阁风。半醒半醉游三日,红白花开烟雨中。”

而如今名满天下的九华山,在唐代以前淹没无闻,甚至连个固定的名字都没有,它的名号原来还是李白赋予的。宋代诗人王十朋题诗:“九芙蓉自九天来,太史南游山未开。仙境曾经谪仙眼,佳名杰句两崔嵬。”自从诗仙登览后,刘禹锡、范仲淹、王安石、梅尧臣、文天祥、王阳明、袁枚等名流先后接踵而至,凭吊题咏。李白可谓开启了九华诗风。正如王阳明所说:“谪仙栖隐地,千载尚高风。云散九峰雨,岩飞百丈虹。寺僧传旧事,词客吊遗踪。后首苍茫外,青山感慨中。”

天宝年间,李白从宣城出发,沿青弋江溯流而上,前往黄山。“石壁望松寥,宛然在碧霄。安得五彩虹,架天作长桥。仙人如爱我,举手来相招。”这是诗人途经石壁山时吟咏之作。石壁山,又名玉屏山,在旌德县西。李白登临石壁山回望松寥山,展开想象,恍若羽化仙游,身临世外。

“黄山四千仞,三十二莲峰……他日还相访,乘桥蹑彩虹。”李白的这首《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》是迄今能见到的第一首完整书写黄山的诗。

唐代以前,因道路阻塞、山高林密,黄山很少有人登攀,一直藏在深闺人未识。遨游于皖南的李白,如同今日的驴友,敢于探险、打卡游人罕至之地黄山,赋咏成篇,揭开其神秘面纱。从此,题咏黄山奇松、怪石、云海等道道风景的佳作不断。

在黄山东南麓,新安江水系的练江边,有一座歙县古城。李白曾因为一个人,多次游览此地。

“隐居三十载,筑室南山巅。静夜玩明月,闲朝饮碧泉。樵人歌陇上,谷鸟戏岩前。乐矣不知老,都忘甲子年。”这首诗境界空灵,清净闲雅,不着凡尘,写它的人,正是李白来此寻访的对象。他叫许宣平,新安歙县人,结庵于山中,行踪不定。李、许二人始终是借着门扉题诗传情。诸如此类的故事,皖南山水诗路上还有很多。

宋室南渡以后,随着政治文化中心的南移、交通条件的改善,徽州之美越发为诗人所知。范成大、杨万里、方岳、文天祥……或宦游,或家居,他们对皖南山水诗路发展均有不同程度的贡献。

古韵回响

回望历史,山河依旧,人事飞灭,但走进这条千年诗路,穿越时空,依然能够寻访到历经沧桑的文化遗存,聆听到悠远年代的厚重回响。

天宝年间,李白游览秋浦,用诗笔绘声绘色地记录着一路所见所感,留下《秋浦歌》组诗十七首,其十六云:“秋浦田舍翁,采鱼水中宿。妻子张白鹇,结罝映深竹。”诗中描绘了一对农民夫妻日常辛勤劳作的情景:男的夜晚下河打鱼,女的白天上山捕鸟,各司其职,虽说忙碌,但祥和自然。这幅画面质朴无华,同时又无比生动,那浓浓的乡土气息仿佛呼之欲出,直到今天,读来还是那样熟悉、那样亲切。

“炉火照天地,红星乱紫烟。赧郎明月夜,歌曲动寒川。”这是李白《秋浦歌》其十四,我们从中仿佛看到:明亮的月光下,熊熊燃烧的炉火把天地照得通红,火星四溅,紫烟蒸腾,冶炼工人挥动着健硕的臂膀,口中整齐地喊着号子,寒冷的秋浦河水仿佛被也这嘹亮的声音所激荡。场面热烈,情绪高昂,我劳动我快乐的模样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。这种来自千年前农民、工人的勤劳朴实的本性,一直流淌在皖南人的血液里。

“诗换白鹇”“夜台沽酒”“踏歌送别”……连篇友情佳话充盈着皖南山水诗路。一首《赠汪伦》已流传千古,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也成为友情书写的经典名句。但这首诗歌背后的传说故事,更能呈现这段友谊建立的过程。

袁枚《随园诗话补遗》卷六记载:一天,汪伦写信邀请李白到泾县桃花潭游玩:“先生好游乎?此地有十里桃花。先生好饮乎?此地有万家酒店。”李白欣然前往,结果大出所料。汪伦解释说:“桃花者,潭水名也,并无桃花。万家者,店主人姓万也,并无万家酒店。”两人对视大笑,于是一见如故。这个故事真实与否,并不重要,就算是民间穿凿附会也是善意的,发生在皖南诗路上的李汪友情醇厚如美酒,不掺半点水分地渗入了中国文化精神。

“黟县小桃源,烟霞百里间。地多灵草木,人尚古衣冠。市向日前散,山经夜后寒。”(许坚《入黟吟》)“山绕清溪水绕城,白云碧嶂画难成。处处楼台藏野色,家家灯火读书声。”(赵师秀《徽州》)……青山绿水、粉墙黛瓦、云雾升腾,这种世外桃源的风光在皖南诗路上随处可寻。以“天人合一”理念和农耕社会高超技术为支撑,人对自然生态和景观格局的主动适应与合理利用,给今天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带来新的启示,皖南的笔墨纸砚,古村落“十室之邑不废咏读”的崇礼尚教故事,处处呈现的山川历史人文和合之美,像一首无声的诗,时刻咏唱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老树回春开枝散叶的时代价值。

皖南诗路是历代诗人精神心理沟通的桥梁和纽带。谢朓起楼,李白登临,尧臣讴歌,愚山继韵,诗人们且行且歌,一路山水一路诗。在流淌着文化自信的青山绿水间,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皖南山水诗路画卷在徐徐舒展,“白鹭下秋水,孤飞如坠霜”“曲槛柳浓莺未老,小园花暖蝶初飞”“池塘水满蛙成市,门巷春深燕作家”“梅花衣上月,把玩为徘徊”山水同诗歌相偕,自然与人文共生,任沧海桑田,泼洒的是一代代旺盛而有质感的文化生命力。

今古一相接,江山忆旧游。诗路凝结着行进者的心灵脚步,斗移星转,曾站在路上看风景的诗人,又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。皖南山水诗路伴着终年流淌的青弋江、新安江,从悠远的历史中来,又去向梦里的远方……

题图:池州秋浦河美景。

(本栏图片均为资料图片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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