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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词如何做到雅俗共赏俗到极致反而美,为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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词句雅驯,不类庸俗,当然是一种美。《诗人玉屑》论诗以典重渊雅为贵,《沧浪诗话》以为学诗先须除五俗,即俗体、俗意、俗句、俗字、俗韵,都以趋雅避俗为正则。《怀麓堂诗话》甚且有“野可犯,俗不可犯”之说,《洪北江诗话》也有“怪可医,俗不可医”之论,以为鄙倍俗陋,最不足观。

不过前人所说的俗,并非指俚情野语而言。姜夔说:“人所易言,我寡言之;人所难言,我易言之,自不俗。”(《白石道人诗说》)可见所谓俗是指“人所易言”,老生常谈;陈衍说:“诗最忌浅俗。何谓浅?人人能道语是也;何谓俗?人人所喜语是也。”(《石遗室诗话》)也指俗是“人所喜语”者。

俚情野语,点化得妙,可以变成一种美。而陈熟烂调、陋俗可厌,才是应该戒忌的。一字一词原本无所谓雅俗,至墨客遣词造句才分雅俗。如“血”字,谢榛说过:“诗中罕用血字,用则流于粗恶。”但李贺诗中常喜用血字,如“恨血千年土中碧”、“衮龙衣点荆卿血”、“青狸哭血寒狐死”等,一点不觉得粗俗。

又如诗中少用“猫”字,用则不易雅驯,但谢榛曾说:“诗忌粗俗字,然用之在人,饰以颜色,不失为佳句,譬诸富家厨中,或得野蔬,以五味调和,而味自别,大异贫家矣。绍易君曰:凡诗有鼠字而无猫字,用则俗矣,子可成一句否?予应声曰:“猫蹲花砌午。”绍易君曰:此便脱俗。”(《四溟诗话》卷三)

可见血字、猫字用得好,依然很雅。所以陆时雍曾以为世上只有俗肠俗口,并没有俗事俗语。他说:“诗有灵襟,斯无俗趣矣。有慧口,斯无俗韵矣。乃知天下无俗事、无俗情,但有俗肠与俗口耳。古歌子夜等诗,俚情亵语,村童之所赧言,而诗人道之极韵极趣;汉铙歌乐府,多窭人乞子儿女里巷之事,而其诗有都雅之风。如“乱流趋正绝”,景极无色,而康乐言之乃佳;“带月荷锄归'事亦寻常,而渊明道之极美,以是知雅俗所由来矣。”(《诗镜总论》页七)谓寻常事、俚俗语,一样能变得都雅。

所谓“寻常事”变得雅致,就是指庸俗的题材写成雅事,试举郑畋的《禁直寄崔员外》诗为例:

银台楼北蕊珠宫,复与人间路不同。

在省五更春睡侣,早来分梦玉堂中。

玉堂本是殿名,在未央宫,而待诏者有“直庐”在其侧,郑畋写几个男人在省中值夜,本来只是些睡觉做梦、流涎打鼾的俗事,但将大家睡觉写成了“春睡侣”,大家做梦写成了“分梦”,加以银台珠宫玉堂的描绘,真像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地方,原本是值夜上班的庸俗题材,被写得诗情超越、笔无纤尘,像仙境一般,十分雅致。

所谓“俚俗语”变得雅致,就是指庸俗的字面化为雅句,像桃红、柳绿、梨白等字面可说最通俗常见,李白把它写作“柳色黄金嫩,梨花白雪香”,已经不算太俗,而杜甫把它写作“红入桃花嫩,青归柳叶新”,字面稍加变换,更加去俗生新。

还有不避土俗的字面,直接用进诗里而不嫌土俗的,如白居易的《问刘十九》:

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

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

本诗一开始就用了一红一绿两种“乡气”的颜色,又将浮在未经漉制的浊酒上面的汛齐,照土话叫它作“绿蚂蚁”。“小火炉”已经够土够俗了,更直呼作“红泥小火炉”,简直是村汉的口吻。在今天“红泥小火炉”好像是颇雅的诗料,须知在唐代读来,和今天读“煤气炉”、“电饭锅”一样。也许千百年后的人,读“煤气炉”、“电饭锅”等词汇,也会发思古之幽情,但在唐时读“红泥小火炉”,是极不风雅的。然而诗人意兴所至,闲淡可以化为浓郁,凡俗可以化为雅致,章燮说:“用土语不见俗,乃是点铁成金手法。”将本诗的风格评价得极高。

又如吴可《藏海诗话》所载陈克的诗:

江头柳树一百尺,二月三月花满天。

袅雨拖风莫无赖,为我系着使君船!

本诗就音节而言,已很古拙,“江头”这词汇已很土,“柳树一百尺”更加土,五个仄声字中连着三个人声字做句尾,尤加土里土气。“二月三月”四个字连着用,像凡俗说话,怎么不土?到了“袅雨拖风莫无赖”七字,乃是土上加土,写得庸俗不堪,可是有了末尾一句的奇想“为我系着使君船”,希望柳树为我系住你的船,不要只做袅雨拖风的无聊事,这个奇想,将日常的陈言化成痴情的语调,立即使全诗转俗为雅,变成一首可爱的好诗了。

再则如查为仁《莲坡诗话》载张璨的《手书单幅》:

书画琴棋诗酒花,当年件件不离他。

而今七事都更变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
琴棋书画算是雅事,柴米油盐算是俗事,往昔谈诗抱琴的雅趣,而今变成了买米沽油的鄙事,多少理想被眼前的现实吞没了。全诗的字面虽十分恶俗,但由于真切坦率,不扭捏作态,所以在名词堆垛之外,有使人警拔兴起的妙意。这一连串市井的俚语,经妙笔缀合,“俗极”之后,反感琐细的俗务也别有韵趣。如果不是别具韵趣,怎样会使开门七事成为一句广泛流行的口头禅呢?

再看张祜的《苏小小歌》及裴的《新添声杨柳枝词》:

新人千里去,故人千里来。

剪刀横眼底,方觉泪难裁!

思量大是恶姻缘,只得相看不得怜。

愿作琵琶槽那畔,得他长抱在胸前!

所写“剪刀”、“琵琶槽”、“恶姻缘”,都是很粗俗的词汇,但是说剪刀横在眼底,才发现眼泪是最难裁断的!用了超出寻常习惯的想法,词意就新警不俗了。“剪刀”用在诗里,想要用好,就像现代人把“冰箱”、“电视”用在诗里想要用好当然不易。

唐时贺知章的《咏柳》:“不知细叶谁裁出?二月春风似剪刀。”姚合的《惜别》诗:“似把剪刀裁别恨,两人分得一般愁。”项斯的《遥装夜》:“蚊蚋已生团扇急,衣裳未了剪刀忙。”高手们都能将剪刀二字,写得精巧可爱。

“琵琶槽”虽然庸俗,当时必定已变成流行的“暗话”,是个让美女抱抱亲亲的占便宜家伙,所以方干有一首《赠美人》诗:“才会雨云须别去。语惭不及琵琶槽。”正将裴诗反过来用,不去长抱,反而易别,惭愧自己比不上常让美人抱着的琵琶槽,根本不敢提起“琵琶槽”了。以上都是故意用鄙俗的字眼,写成新艳的竹枝词式的调子,读来有一种土俗的美。

所谓“竹枝词”、“桃枝词”,就是以保存地方本乡色彩为主,愈浓愈土俗,愈见本色,目的就在“以极鄙极俗之语化为出风入雅之句”(见刘廷玑《在园杂志》)。试举清初郑汉林写泾县幕山琴溪一带的竹枝词云:

琴溪桥畔季春初,茅店人临绿水居。

日暮儿童忙擘笋,呼娘和煮药渣鱼。

赵知希在《泾川诗话》说:“竹枝小诗,最难得音节入古,风味移人,使人咏其诗如历其地。”诗中直呼“药渣鱼”,以土俗菜肴名入诗,以此菜确定此地,以此菜名唤醒当地方言,当地人读来必然亲切有味。

又如清初郁永河到了台湾,常在安平堡与赤崁城之间坐牛车渡船来往,曾写《台湾竹枝词》:

耳畔时闻轧轧声,牛车乘月夜中行。

梦回几度疑吹角,更有床头堰蜓鸣。

梦回时以为有吹号角的声音催我起床,结果不是,而是床头有壁虎在叫。壁虎是蜥蜴的一种,趾能吸壁,直立于板壁上,又名守宫,一名堰蜓。只有台湾南部的壁虎才会叫,听说北过彰化就不叫了,这特殊的鸣声引起外地来客好奇,写入诗中,成为土风,没住过台南的人根本弄不懂的。这类描绘鄙野的巴讴里曲,以质朴的民俗为主调,不需要靡丽而另成一种美。

蔡绦在《西清诗话》里,也举不少化俗为雅的例子,他说:“王君玉谓人日:诗家不妨间用俗语,尤见工夫。雪止未消者,俗谓之待伴。尝有《雪》诗:“待伴不禁鸳瓦冷,羞明常怯玉钩斜。”待伴羞明,皆俗语而采拾入句,了无痕颣,此点瓦砾为黄金手也。余谓非特此为然,东坡亦有之:《避谤》诗“寻医畏病酒人务”,又云:“风来震泽帆初饱,雨入松江水渐肥。”寻医、人务、风饱、水肥,皆俗语也。又南人以饮酒为软饱,北人以昼寝为黑甜,故东坡云:“三杯软饱后,一枕黑甜余。”此亦用俗语也。”(据《宋诗话辑佚》本)

宋代苏黄都喜用俗语,至杨万里、范成大,更以词俚调野为其特色。其实考诸唐代,非仅元白尚浅俗,即使在杜甫的集子里,也有不少类似的作品,张戒曾替杜甫辩护说:“世徒见子美诗多粗俗,不知粗俗语,在诗句中最难,非粗俗,乃高古之极也。”(《岁寒堂诗话》卷上)粗俗是不是“高古之极”姑且不论,至少“粗俗”也有它特殊的美,是可以从这话中得到了证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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