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五点,话剧《铁流东进》谢幕。此时,离晚场开演还有两个半小时。演员们带着妆,直奔食堂,匆匆吃上几口饭,马上准备晚上演出。剧场外,不少观众已在等待。
4月13日,国家话剧院原创话剧《铁流东进》首演。上演以来,效果超出预期,开票几分钟,观众一抢而空,剧院又临时加演两场,依旧是开票即售罄。
《铁流东进》剧照塔苏摄
一部革命历史题材戏,观众有如此大的热情,中国国家话剧院院长田沁鑫并不惊奇:“让主旋律好看起来,是国话必须肩负的时代使命和责任担当。我带领剧院青年导演们陆续做了30多个优秀现实题材作品,年轻导演得到锻炼。这次,剧院启用第一次排大戏的青年导演查文浩,我给他提的要求就是做好看的主旋律话剧,让年轻人喜欢,结果证明路子是对的。”
田沁鑫说:“对于国家话剧院,《铁流东进》意义不同。去年12月25日,国家话剧院迎来创建80周年、正式成立20周年的日子,习近平总书记给国家话剧院的艺术家回信。我们感动之余,更加坚定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的决心。这是总书记回信后的第一部原创剧目,是中国国家话剧院青年导演交上的一份答卷。”
避免“口号式、脸谱化、说教腔”
导演是90后。
很多人出乎意料!戏里的年代是80年前,讲的是新四军,没有一定阅历的导演,很难排出那种苦难深重,那种大义凛然。
查文浩有充分准备。
去年,电视剧《觉醒年代》火爆荧屏,观众看到了风雨如晦年代那群年轻人,力扶大厦之将倾。查文浩也在剧中,饰演革命青年邓中夏,“他在一百年前也是90后,承担了救亡图存的重任。现在我们有义务把革命的故事,讲给年轻人听”。
话剧改编自小说《最后的电波》,说的是通信兵的故事。年8月,查文浩拿到小说,一下子被吸引住了——
《铁流东进》剧照塔苏摄
小说讲了小人物李安本的成长、转化、蜕变、觉醒,故事完整,脉络清晰;主人公充满烟火气,世俗、油滑、贪婪,甚至有点无赖,戏剧张力十足;年代跨度大,现实和历史并置,符合他对多线叙事的追求。
既要排,就要排得不一样,排出新意。查文浩看过一些这类题材的作品,口号式、脸谱化、说教腔,演员不走真心、不动真情,很难引发观众共鸣。“我们的目标是,让更多年轻观众走进剧场,让他们觉得主旋律可以很好看。”
说易行难。原作着重塑造李安本,其他角色如何搭配?抗战剧年代久远,如何让现代人感同身受……
《铁流东进》剧照塔苏摄
为寻找创作灵感,查文浩带领主创,去革命遗址采风,安徽岩寺新四军军部旧址纪念馆、泾县蜜蜂洞,云岭新四军军部旧址纪念馆、皖南事变烈士陵园……
当他看到皖南山区的层峦叠嶂,英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来:“我们要通过这个故事,抚摸那些永恒不变的、最朴素的东西——对和平的渴望、对人道的坚持、对情义的守诺、对生命的赞许。”
“我们的吹号者/以生命所给与他的鼓舞,/一面奔跑,一面吹出了那/短促的,急迫的,激昂的,/在死亡之前决不中止的冲锋号,/那声音高过了一切/又比一切都美丽。”这是诗人艾青对吹号者的礼赞。
“战场上,每名战士都应被尊重,都应被看见。”编剧查文白还想通过这部戏,让观众重新认识通信兵,他们跟吹号手一样,容易被忽视,但同样是英雄。
戏是“磕”出来的
真正投入排练时,已是一年半以后。
“因为疫情,换了三个排练场,排练了12天,最终不得不暂停排练。”那天的场景,查文浩依然在目,“大家有些失落,但互相承诺‘明年春暖花开际,白马山三团突围时’”。
戏是“磕”出来的。这次为了潜心排练,剧组全封闭一个多月。“大家的心思都在戏上,每天都在琢磨、争论、修改、提高,甚至常常击碎彼此,相互折磨。”查文浩说。
排练照片王昊宸摄
光舞台布置,舞美设计张武就提出十几个方案,修改再修改。最终敲定的舞台上,没有巍峨高山,没有莽莽丛林,没有战争布景,而是数十个白色积木块,构成一个神秘的电码矩阵,透着简约的“现代感”。
舞台上方的纱幕,由摩尔斯电码符号组成,随着转台运动,影像在纱幕上移动,打着滴滴答答的发报节奏。
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员教授戴清看后很欣赏,“这样的舞台设计,既是通信兵的战场,也是战士们艰难驻守的白马山,舞台置景与人物表演都充分显示出写实写意的融合。迷雾缭绕、硝烟四起的舞台在光影之间旋转流动,将战士与敌军激烈交战、我方深陷险境表现尽出”。
排练照片武云飞摄
“内容是写实的,人性是柔软的。我们采用很多意象,让舞台浸润诗意。”查文浩举例说,演员阵容是“全男班”,但烈士身后的女性们:妻子、女儿、母亲的形象,以不同方式融入戏里。小柴火牺牲时,背景音乐是少女哼鸣的嘀嗒声;大刀就义时,音乐中也融进女性的歌声和女孩的呼唤。女性符号润物细无声,阳刚铁流变得柔软。
嗒嗒嘀嘀嘀,嘀嘀嘀嗒嗒——在摩尔斯电码中,“3”和“7”寓意美好的祝福,这个意象成为本剧的一个标签。当通信班遇到危险、销毁电台时,发出“3”和“7”的电码,在惨烈残酷的战场上,氤氲出一抹温情暖意。
太平本是烈士定,哪有烈士享太平。革命的故事,终归是说给年轻人听的。设计剧本时,查文白采用双时空叙事,在当下和历史的变换穿梭中,在爷爷和李安本的交替闪回里,揭开隐秘的真相,实现精神的代际赓续。
戴清颇为认同,以当代年轻人视角表现党史革命史,在很多影视作品中有运用,两相对照,不难发现,《铁流东进》对时空交叉、年轻人追溯的呈现颇为自然,这也是舞台表达的优长所在。
为了塑造角色,演员要自我加压
为摆脱敌军追踪,三团采取流动发报,腿伤未愈的李安本坐轿上山。轿子是两根竹竿,李安本行走中间,口中念着发报口诀,身体闪转腾挪,吱吱呀呀,进进停停,人物的市侩、诙谐、睿智、清高,跃然于舞台上。
这出“轿子戏”,是侯岩松提议加的。接到李安本这个角色后,他就在琢磨,怎样演才能不板。“角色层次很丰富,个性很鲜明,表演也要灵动。”
侯岩松是戏曲出身,一直探索戏剧民族化。坐轿戏在传统戏曲里很常见,何不化用在话剧里?“戏曲是本土艺术,很接地气,观众也许会喜欢。”他想。
《铁流东进》剧照王昊宸摄
好看不好演!传统戏讲究“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”,他虽学过戏,但没从事这个行业,并且侯岩松还设计了“踩高跷”,台下且花了一番苦功夫。“为了塑造角色,演员要自我加压,这都是值得的。”侯岩松说。
田征是另一个版本的李安本。“排练初期,侯老师就和我商量,A角和B角不是一比一复制,而是作为一面镜子,各自演出优势所长,哪个版本都要有看点。”
台上兄弟团,台下“兄弟团”。剧组把铁军精神,搬进了排练场。田征有深刻感触,大家有问题直接提,然后马上改,相互帮衬,彼此扶持。
剧组为张真源庆祝19岁生日
张真源是大一学生,从未参演过话剧。从这次演出中,他接触了主旋律,认识到集体主义,切身感受到“创作是演员的中心任务”。
“老戏骨”王挺也是第一次演话剧。他饰演的团长顾少斌,正直、朴实、刚烈,而又充满柔情,铁军的灵魂人物,戏份很重。他出演过很多影视剧,但对演话剧一直有情结。
到了排练场,有点儿“傻眼”。
首先是台词。王挺不仅要转换话剧腔,还要说四川方言。排练的那段日子,王挺时刻紧绷着:“晚上睡两个小时,醒了,念念台词,然后再睡,反反复复,没有好觉。”好在影视和话剧很多地方相通,只要功夫到了,问题也就解决了。
《铁流东进》剧照塔苏摄
王挺很珍惜这次演出:“它是我演员生涯里的另一个坐标,是新的再出发,我会在全情投入中实现涅槃重塑。”
夜渐深沉,春风微凉。晚上10时,夜场演出结束,观众散去,查文浩静静站在剧场边。“从排练到演出,压力一直在,头上像顶座山。各方提了一些意见,演出后,会继续打磨修改,努力做一部实打实的精品剧目。”他很笃定。
“明天又是两场,继续加油吧!”告别记者,他向剧院走去,渐渐消失在浓浓夜色中。
来源:《光明日报》(年04月21日09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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