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文丨市井财经专栏作家叶克飞
因为头发短，我从来不用梳子，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梳子都是生活必需品。这个古老的发明，历经数千年演变，看起来平平无奇，可若细细探究，却隐藏着中国与西方世界在工业领域的不同发展方向。
梳子的历史
与其他很多物件一样，梳子也有一个不靠谱的传说。
话说上古时期，黄帝有个王妃叫方雷氏。当时大家都是蓬蓬头，碰上祭拜和庆典之类的大事情，就只能用手指把头发捋顺。
有一年，黄河流域发了大洪水，人们捞了不少大鱼。方雷氏带人烧鱼，大家饱餐一顿，鱼骨头堆了一地。方雷氏偶然捡起一根大骨头，用来梳理披在自己肩上的长发，很快就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
第二天，方雷氏将这些鱼骨折为短节，分发给身边的女子们，教她们梳理头发。大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工具，只是鱼骨不够结实，也没有稳定来源。于是，方雷氏让木工模仿鱼骨的样子，做成了木头梳子。
这类上古时期的传说，为各行各业都找了个祖师爷，但实际上肯定是虚构。可以确定的是，梳子确实由鱼骨脱胎而来，满足了早期人类梳头的需求，但它肯定是集体智慧的结晶，根本无法考证所谓的发明者。
当然，梳子的古老毫无疑问。年，山东宁阳县大汶口出土回旋透雕象牙梳两把，距今已余年。此外，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黄杨木梳和银质对梳，距今多年。
无论东方西方，考古出土的梳子基本都是类似手型的结齿直梳，可见它的发明有共通性，都是模仿人们以手抓头和整理头发的动作。
目前来看，考古中发现的上古时代梳子，都出现在墓主人的头部位置，多半是骨制，也有少数象牙和玉石制。因为梳背多半有精美纹饰，也可看出当时的梳子绝非一般人可以拥有。
在夏商周时期，贵族女性已经开始用玉梳或骨梳来梳理头发。《礼记》中有“十有五年而笄”之说，成年笄礼即盘发插簪，当然也会用到梳子。而在女性出嫁时，梳子也是必不可少的陪嫁物。此外，当时也有青铜梳、木梳和竹梳流传，但很少有流传下来的实物。
战国时期，梳子的材质和雕纹更加丰富。秦汉时期的梳子则回归简约，最大变化是梳背造型从之前的方长型变成半圆型。比如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所出土的木梳，梳背就是半圆形。值得一提的是，秦汉之前的梳子，梳背经常开小孔，可穿上带子随身携带，秦汉之后则流行以囊袋或箱盒来装梳子，很少再打孔。
魏晋时期，梳子的制造工艺发展极快，尤以常州最为著名。
唐宋时期，插栉极为流行，梳子成为女性妆扮的重要工具，元稹就有“满头行小梳，当面施圆靥”的诗句。尤其是唐朝女性以梳高髻为美，梳子就成了绾发盘髻必须的工具。最典型的插梳方式是在头顶发髻正前方的根部和前额发插上，也有两梳一上一下对插，或两梳同时向上或向下对插，又或只插一把等形式。宋代王谠在《唐语林·补遗二》中也有记载：“（唐代）长庆中，京城妇人首饰，有以金碧珠翠，笄栉步摇，无不具美，谓之‘百不知’”。不过这些梳子，梳齿做工并不适合梳头，而是纯粹的头饰。五代和宋朝流行冠梳，十分宽大。据说宋仁宗时代，宫中甚至有人制作了三尺的冠梳。因为过分追求大，形成攀比之风，宋仁宗一度下令禁止，要求“不得以角为冠梳，冠广不得过一尺，长不得过四寸，梳长不得过四寸。”
唐宋两代是诗词高峰，关于梳子的诗词也非常多，比如白居易的《逢旧》中有“我梳白发添新恨，君扫青蛾减旧容”，秦韬玉的《贫女》中有“谁爱风流高格调，共怜时世俭梳妆”，薛逢的《宫词》中有“云髻罢梳还对镜，罗衣欲换更添香”。
大臣们甚至将梳子作为劝谏君王的工具，比如唐代吴兢就认为“帝王之德，莫盛于纳谏。朝有纳谏，犹发之有梳”，北宋的宋祁则认为“栉之于发，不去乱不能治髻；法之于人，不诛有罪不能完善人，此谓损之有益。”
到了明清两代，梳子的材质、造型和装饰功用都已完善，金、银、玉和琉璃等材质的梳子都很常见。
近现代梳子更强调实用性而非装饰性，加上洗头成为日常生活习惯，梳子也成为必备。不过，如今中国仍有一些少数民族保留插梳传统，比如苗族。
做梳子做到上市公司
说起梳子产业，很多人会第一时间想到谭木匠。这是全球唯一靠卖梳子上市的公司，一年营收超过3亿元，而且毛利率和净利率都非常惊人，前者超过60%，后者接近40%。从产品线来看，谭木匠的梳子基本在百元以上起步，最贵的一千多元。此外，还有私人定制的订单，因为独一无二，售价甚至达到数万元。
谭木匠当年刚刚成立时，还是一家由地摊慢慢积累而来的小公司。创始人谭传华年出生于重庆农村，年轻时因意外被炸掉右手，无法从事粗重活，在农村可算是出路艰难。他做过流浪画家，当过美术老师，后来又放弃相对稳定的教职，在外创业。他卖过烤红薯，开过花店，后来开始在重庆卖木梳。
转行做木梳纯属偶然，当时谭传华在深圳的一次工艺品博览会上得知木梳子非常畅销，而他祖传的手艺就是木雕，这让他下定决心转行做木梳。
早在品牌意识还未普及时，谭木匠已经启动了专卖店路线，在全国通过特许加盟模式建起销售网络，依靠品牌知名度获取溢价。而且，它有强大的礼品属性，根据公司财报，礼品装的销售额居然占据总收益的70%以上。
此外，国内还有不少梳子品牌，比如湖南衡阳的天天见，常州的国家非遗、中华老字号白象，常州的虞美人等。安徽泾县与常州齐名的著名梳子产地，则有宫庭、缘木轩和花戏楼等多个品牌。
如果翻看国内梳子企业的起家历史，就会发现很多共通点：掌舵人基本来自农村，大家都是白手起家，最初大多是乡镇企业。这是因为梳子本身的技术含量很低，门槛也较低。
如果想让梳子获得足够溢价，以量取胜肯定不行。谭木匠算是个典范，在国外也有不少典范。
好梳子需要匠人精神
梳子虽小，但也能卖高价，比如日本长野的“六櫛梳”。早在江户时代，长野县已经是日本闻名的工艺品梳子产地。浮世绘名作《中山道五十三次》的“奈良井宿”中，就描绘了制作六櫛梳的作坊。
六櫛梳并不是一个特定品牌，长野县木祖村所有作坊生产的梳子都可以叫这个名字。梳子都是手工制作，因此制作周期长、数量少，常常是一梳难求。
六櫛梳采用长野深山的一种桦木，这种木头极其坚硬，用斧头都无法砍断，无法用于建筑，但因为质地坚硬，反而适合加工为又密又细的梳齿。
这种桦木在砍伐后，不会立刻进行加工，而是会以原木状态自然干燥三年，再加工为木板，随后再自然干燥十年，完全去除可能存在的水分后，才会切割为加工梳子用的小木块。
打磨梳齿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。六櫛梳的梳齿不但极细，而且要做到等间距、等深度、等倾斜角，工匠必须经过常年训练，形成记忆手感，做到力度上的完全一致，才能实现又细又密的梳齿，宛如机器加工一般。
六櫛梳的沟槽也会打磨为山形，梳头时可以带走附着于头发上的灰尘，使得头发更加顺滑。这个步骤对工匠的注意力有更高要求，因为它是在梳齿完成后进行的，下刀必须与打磨梳齿时的力度和角度一致。
这样的梳子，显然是工匠精神的最好体现。不过它产量极低，购买不易，对梳子有要求的人，更多会选择进口品牌的产品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梳子也有东西差异。中国女性的梳妆台上往往只有扁平的大齿梳子，西方女性则习惯用发刷，扁梳一般只见于发廊，用于专业剪发烫染或头发分区。中国人认为木梳能够活气血，西方则认为头皮要尽量减少硬质梳头工具的摩擦，只有以猪鬃为代表的鬃毛梳，才真正能给头皮和头发实质养护。
这种鬃毛梳最早见于17-18世纪，是欧洲贵族们所发明并广泛使用。一方面，猪鬃梳能使头发顺滑有光泽，还能清理头皮的油脂和污垢。有趣的是，到了19世纪中后期，欧洲人发现中国产的猪鬃更好，于是大量进口，进口额度一度超过陶瓷、茶叶和丝绸这传统三大件。
这些年诞生了许多网红梳子，比如意大利Accakappa蓬松按摩梳，韩国EyeCandy彩虹丰盈梳和MasonPearson猪鬃毛B2发梳等。其中MasonPearson被誉为梳子界的爱马仕，始于年，一直没有大批量生产，而且款式从年至今没有变化，至今大多数工序仍然由手工完成，动辄一千多元的售价。不过相比之下，行家另有推荐。
在各种测评中口碑更好的几款，当属Moroccanoil陶瓷板离子发梳、PaulMitchell气垫发梳和号称TT梳的TangleTeezer便携款。
Moroccanoil陶瓷板离子发梳的特点是基本没有静电，气垫也非常舒服，梳柄自带清洁工具，可以用来挑出梳齿缠上的头发。PaulMitchell气垫发梳能够轻松梳通打结头发，气垫有按摩效果。TT梳有按摩感，而且非常小巧，因为据说英国王妃都在用，所以在网购平台上被称为“王妃梳”。其实真正属于英国王室御用的品牌是Kent，创立于年，是英国历史最悠久的梳具品牌。早在乔治三世时代，这个品牌就获得了每隔5年都要重新审核的“皇室认证”，已经连续为九代英国王室提供发梳，它的产品最大特点居然是便宜，带着御用身份，但一百多元就已经有很不错的产品。飞利浦的负离子造型梳也不错，两百元的价格，配备负离子开关。
不过如果真想买一把匠人级别的大品牌梳子，德国的HerculesSgemann或许是最佳选择。这是一家年就诞生的老字号，向以手工技艺闻名，而且多年来从不做其他，只做梳子。德国政界人物的发型师，许多好莱坞明星，都习惯使用这款梳子。
虽然它以手工技艺著称，但产量并不低。早在上世纪60年代，就已拥有一千多名员工，年产多万把橡胶梳子。它旗下产品序列很多，针对不同发型和场合，有不同的梳子，工序复杂，各自不同。
这一品牌的产品都采用天然野猪鬃毛，而且配备天然橡胶气囊，接触头皮的时候可以保护角质层。梳齿是弹性极佳的球形尼龙，可以按摩头皮。
梳子的中西走向截然不同
梳子的未来会怎样？中国和西方给出了不同的思路。
在中国，梳子走的是传统路线，或者说是养生路线。
梳子养生自古有之，《诸病源候论·养生方》就有“栉头理发，欲得多过，通流血脉，散风湿，数易栉，更番用之”的记载，认为梳头可以疏通血脉，去病强身。
如今走养生路线的梳子品牌数不胜数，其中也有不少明显让人交智商税。在搜索引擎上一搜，许多梳子行业的创业者都有动人故事，什么家学渊源，世代流传，造出来的梳子包治百病。材质更是千变万化，各种神奇的木头啊兽角啊都能治病。
在中医看来，头部是“诸阳之首”，人体的十二经脉和七经八脉也都汇合于此。头部穴位有几十个，约占全身穴位的1/4，还有十多个特定刺激区，所以梳头就有保健功效。
至于材质，中医一向认为枣木和黄杨木的最好，奢侈点可以用牛角或玉制。甚至还有人认为，牛角梳子能清热去火。当然，这不是最搞笑的，我见过的最搞笑的说法，是桃木梳子能辟邪。同样能辟邪的还有檀木梳，还能百毒不侵，拿来防身简直一流。
以上是不是智商税？当然是。可是我们知道，会有许多人深信不疑，心甘情愿交出智商税。
西方世界也一直很重视梳子的按摩功能，但主要集中在气囊的设计和做工问题上。再就是智能梳子已经启动。
早在年的CES展会上，世界首款智能梳子就已亮相。它由欧莱雅旗下的卡诗（Kérastase）和诺基亚旗下的Withings合作，还使用了欧莱雅的信号分析算法，可以评估发质，对各种护发方式进行监控。
这款智能梳子内置了麦克风，可以监听声音，由此判断你的发质种类。还配有3轴测压元件，可以感知力度。此外，还安装了加速计和陀螺仪，可以深入分析梳头模式，感知效果，如果动作过于激烈，发刷会用触觉反馈信号提醒用户注意。它还能通过电导传感器判断运行环境，比如头发是干的还是湿的，提供正确的测量结果。梳子内置的传感器可以通过Wi-Fi、蓝牙将数据传输到手机APP上。
这个售价美元的智能梳子，靠电池驱动，可以持续使用6个月时间。而产品各种功能的最终指向，是在了解使用者的发质状况后，向其推荐美发护发产品。对于某些喜欢尝新鲜的女性来说，这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。
目前看来，这款智能梳子只是起步，功能上或许也显得华而不实。但它毕竟为未来提供了更多可能性，人类历史上的科技进步，也总是从假设开始。
一边是能辟邪的桃木梳，一边是智能梳子，这很容易让我想到有人对中外电视剧差异的形容：欧美喜欢憧憬未来，所以总是各种科幻故事，中国人喜欢沉迷于过去，所以总是各种历史剧，尤其是那些总有人跪下自称奴才的“辫子戏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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